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楊索:永遠的一天
May 14th 2014, 19:40

許多影像在她腦中交錯播映,而她的身心經受無比痛楚,呼吸漸漸止息,魂魄往一道光亮處奔去。
不算漫長的一生,有許多甜美與苦澀的時刻,她憶起婚禮前在榮星花園拍婚紗照,兩人笨拙地擺各種姿勢,有一張是他跪下來握著她的手,仰臉望她,那時攝影師還喊著:「感情要放濃一點,特寫才好看。」那麼瑣碎的細節,她卻至死不忘。
一個月前,他向她攤牌,坦告有另一個女人,他說一切都不會改變,只希望她接受現實。那時她已死了一次,他的告白像一把尖刀刺入她的心。那晚以後,他不再遮遮掩掩打手機,白天出門,晚上不一定回來。
她像一座被伐過的原始林,空蕩荒涼、已無生機。她常常睡一整天,不餓也不渴。俗濫的八點檔在自家上演,她關不掉,但整齣戲中,她成了配角。

更早預防或許有救

她一度自責,如果在事情發生之前,能更早預防,或許不會有今天。有一段時日,她見他時而怔忡、眼神迷濛,問他怎麼了?他笑而不答,那時她早該發現有事。可是如何能管住一個人的心?他對她說:「因為戀愛,我重新活起來,我清楚我的心,這是真愛。」他的心曾經全部屬於她,在婚禮中他公開承諾過,如今卻給了別人。那是同一顆心嗎?她很想問。
他走在回家的路上,想回去打包行李。妻說他是著火的草屋,她有責任搶救他。很久了,他覺得人生是不值得活的,但沒想到愛神召喚了他、使他甦醒。妻曾經是一個豐饒、深邃的女人,如今像一座開採完的礫石坑,他是疲倦仍有渴欲的礦工。
他覺得感情並沒有對錯,只是他選擇了心所欲的方向,無悔地奔赴了。妻口中的「那個女人」是他的小學同學,比妻的年齡大,也不比妻貌美,但他們重逢,那永遠的一天,兩人有說不完的話,很快他們決定共度餘年,這種重回純真童年的感受,妻並不理解。
他回到空無一人的家,主臥室的床頭櫃有安眠藥空瓶和一紙遺書,屋子一團亂,妻很久沒整理家。她在急診室的病床悠悠醒轉,在關鍵的剎那,她打了119,救護車及時趕到。她雖然頭腦仍茫然不適,但是重生的喜悅充溢內心,此後是新天新地了,一水不能二渡,這永遠的一天標識人生仍是值得活,她該爭的不放,她說的是財產,至於他,就隨風而逝吧!

楊索《物體系》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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